下午雨是神秘的。十月二十三日,雨,便小声小气地来了,像畲族的少女,像山娃子酣睡中的呼吸,像茶花在悄悄打开。细想想,又真的什么都不像。不晓得那山叫什么名字,许是一生中的第一次来,云不散清愁不散,时间总是匆匆,罢了罢了。
在那高高的白茶山上,一个山水清明的下午刚刚被打开,静,手机信号全无,世界一片白。
下车时,我们慌慌着去找各色的伞,撑起的一刹那,亮亮的雨还是“咯咯咯咯”笑着扑了过来,由不得你躲闪的工夫。看那雨丝儿,斜斜疏疏,眼前一闪,细细 的,细得让人看也看不见,揣想应该不很大,走着走着竟然合上了手里的物件,好在真是如此。这样没有遮挡,整个世界便没有了遮挡,一个人轻便了许多,大步走 在他们的前头,眼睛总是看不够。天白、地白,到处都是白的、神秘的,尤其是白茶山上的一种香,一丝一缕地弥漫开来,和着一丝一缕的暗暗压将而来的云彩,那 感觉,让你说不清楚,也不想说清楚。很长一段时间了,我一直沉浸在对书画艺术的清愁中,太痛苦太痛苦了,吴冠中“笔墨等于零”之说我不敢苟同,艺术也绝非 一个“零”字所能概括,许是探究本身便毫无意义吧。这使我想起从福鼎茶友那里听来的一些趣事,比如他们一上班就“斗茶”(比茶),在品茗过程中对各种各等 的白茶进行评比,茶场的新品也好,茶农的新绿也罢,比的是茶乡人对白茶的发自肺腑的喜爱啊。那么,最上品的白茶在哪里呢?我曾经这样微笑着问那茶友。他也 微笑,只是一时答不上来,说可能上品的白茶还没有被他们发现吧。我问他,上品在哪里?他伸出自己的舌尖,指了指。
是的,清愁总会找到另一个清愁的。
福鼎的秋天丝毫不见凉意,虽然翻过北面的那些山就是浙江了,翻过东面的那些山就是东海了,虽然台风天气总会时不时骚扰一下这里,但高山和大海相拥,也会 获得一些意外的福分的。于是乎,滋润的、曼舞的、性感的、骨感的、环肥燕瘦的、卿卿我我的、倾国倾城的、在水一方的……你应该是知道了,我所指的,也就是 白茶的一个个身姿了。我无法目睹白茶生长中的每一个细节,种茶、护茶、采茶等等,这不重要。重要的,是独一无二的山区海洋型气候对于一种植物的影响,准确 地说是一年长时间的云雾天气的影响,很容易对这植物形成单独的改造和培养,后来的后来,我想这植物也变成了世上茶类中独一无二的了。为什么总爱把茶比喻成 少女呢?因为,它身上散发出香气,神秘的迷人的一种香,特别像少年时的畲族女;也因为,它银装素裹、白毫披挂的倩影,它素颜朝天、出水芙蓉的清秀,特别像 少年时的畲族女;更因为,它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闽东北大地的一种原生态,让你在刹那间也变成了一棵白茶树,和它一样美丽、羞涩、聪慧,特别像少年时的畲族 女。如果我是一棵白茶树,如果我和她们一起生长在眼前这高高的山上,我还会一如下午雨一般清愁吗?
雨,依旧是个愁啊。
何时才能到达终点呢?
这样想着,便听见有人在叫我,慌慌地塞过来一把铁锨,铁锨把的顶端,系了一条红色的飘带儿。一看,是请每个人种植一棵白茶树,就像认养一个孩子似的,茶场方面的意思是沾沾我们的名气,特意在白茶山上开辟了一块空坡地。
茶事越千年。饮茶之道,乃“清饮”,清者,静也、纯也、雅也。在千年漫长的茶文化长河中,中国白茶的知名度和文化认知度一直很低,宛如太姥山区的深闺少 女一样神秘,乃至神秘得几乎只有他们福鼎人自己知道。然而,白茶就是白茶,新世纪以来,福鼎市的“白茶热”也开始波及全国,她的神秘面纱终被现代茶人们轻 轻撩起了。细细想想,假若这次不能成行,谁人知晓这少女一般清愁的白茶呢?
下午雨,如下午茶,一颗心,竟越发地清愁了。
在那 高高的白茶山上,我看见三三两两的畲族少女和茶农们穿梭在人群中,指导着我们这些山外人挖坑,填土,挂上写有各自名字的铝牌子,种植着白茶树,绿汪汪的山 坡地好像一块海绵,迅速吸干了落下来的雨丝儿,吸到后来呢,海绵的肚子里也吸饱了,吸饱了便不再吸了,多余的水儿便源源不断地溢出来,脚踩在海绵上面直打 滑。蓦的,畲族少女说:“老天做美,替我们给小树苗浇水了!大家还不鼓掌感谢感谢他老人家呀!”一番话,把众人都给逗笑了。
我更加小心翼翼 起来,小心翼翼着在土坑里扶正我的小白茶,用另外一只手拼命拖动铁锨,铲了一两捧泥巴,泥巴里夹杂了不少小草梗儿,小心翼翼着填进去,填平,紧接着,用皮 鞋使劲踩了踩。我收起农具站在一边,眯眼瞧瞧,发现小白茶树栽得有些不正,便又走过去,扶正,不放心地踩了踩,再就是要给小家伙继续填土了,因为小家伙的 生命太脆弱了,脆弱得不亚于我的孩子。这时刻,一个有经验的茶农便劝阻了我,他说土填得太多会影响茶树的生长,说白茶山上的土地灵着哩,种什么,活什么。 边说边收了我的工具,叫我放一百个心。听了他的话,我还是不放心,可是没有办法,因为铁锨已经落在了他手里。只得走开了,只能走开了,我确实再没有其它的 办法了。
几步一回头,慌慌地想,白茶树的明天呢?
一直回到山口的返程客车上。
才知晓,和我一样担心的,并不止我一个人。我们都在齐刷刷地想,白茶树的明天呢?
一直到雨丝儿渐渐变粗,粗得好像一根根松树枝似的,拼命从外面敲打着车窗玻璃,拼命喊着我们一个一个的名字,拼命哭叫着骂我们心狠。直到,窗玻璃开始模模糊糊,一片又一片,全都是湿湿的,湿湿的。
进入市区,喧闹恢复,手机信号恢复,虽说看不见黄昏,我知道我们已经走进了二十三日的时间深处。过上几十分钟,我们就该吃饭唱歌,睡觉做梦,再过上几个小时,就是下一个黎明了。
但我想我的树,亲亲的小小的白茶树,可能叫我一整夜都睡不着觉的白茶树啊!
在那高高的白茶山上,我是一棵小小的白茶树。一直到第二年的一月里,也就是二零一一年的一月,我们都天南海北地走开了,思维还踯躅在那个飘满下午雨的清愁的山上。
清愁不减,不想她了吧,不想不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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